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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3:58am,他在木板床上醒來,窗外蛙鳴不絕於耳。於是他起身摸黑到客廳倒了杯溫開水,喝完覺得左膝有些痠疼,睡意全消。 


  屋裡煞是安靜,只聽得到時鐘秒針滴答挪移的腳步聲。那鐘是,喔他想起來了,6年前參加股東會領來的贈品,那鐘每個月會慢上10來分鐘,但總也不壞,掛著掛著沒特別理會也就好多年過去了。也許明天翻翻箱子換個新掛鐘吧他想,去年在大賣場抽中的那個銀框白底、刻著羅馬數字的時鐘收哪兒去了?他想了30秒,毫無頭緒。


  膝頭隱隱發熱,一陣一陣的。他按摩了一下膝關節,揉了半天沒啥效果,想說既然睡不著,乾脆到廁所灑泡尿洗把臉準備起床唄,然後他看見鏡子裡的臉,突然想起明天就是自己84歲生日。


  民國100年,減去16,對的沒錯,明天他就84歲了。醒歸醒,不知為何竟有點茫然。


  剛剛在夢裡他還在素樸清澈的黃埔江畔,剃了個大光頭,推著單車和女友散著步。那時他15歲,女友16,兩人只在有次警報突然響起時倉促地牽了一次手,此後每回見面,兩人愈發無言。但他記得那天的一切細節,仲夏燥熱的空氣,潮濕帶著水意的風,手心直冒擦也擦不完的汗。他還記得女友叫黃曉君,梳著齊耳短髮,長手長腳幾乎與他同高,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。


  他的女兒笑起來也有個酒窩。兩個孩子裡他最疼愛這個女兒,這孩子最聰明,最不聽話,愛玩愛笑愛生氣,就是不愛回家。一股腦長到20幾歲了還是讓他操心。


  想想這會算算,女兒都快大半年沒回家了,不知又在忙些什麼了不得的事。久久難得一次回家問她近況,她都眉飛色舞講得風生水起,每次好像都有新鮮狀況新奇玩意兒讓她忙得不亦樂乎,但老實說,他其實不太懂這個女兒,這孩子太古怪,歪理從小不缺,長大後更把這部分發揚光大。他每次要問正經事,常常感覺被這鬼靈精怪的小女兒胡亂矇混。壯年時他還能發怒揍她,現在沒那個精神氣力了。況且這1、2年來他耳朵也不好了,聽不清,注意力時而渙散,又容易累。人老了很多事情都不對頭,踏馬的真是沒辦法的事。


  臥房裡老婆還睡得挺熟,他打開冰箱拿出昨天一大早磨好的豆漿,倒了一大碗在小鍋裡,進廚房開了瓦斯,加2杓克寧的低脂高鈣奶粉,煮熱來喝。


  他想起小時候奶粉這東西簡直是奇貨可居,母親每天泡給他和5個兄妹喝的熱牛奶,幾乎水味比奶味還要重。自從體弱多病的大哥17歲過世、二哥和軍隊去了東北,上海老家裡便只剩下他一個男孩子。每天早上媽媽盯著他喝牛奶的眼神,那股子熱切總教他很想逃離。


  但他不能走,他不敢走,妹妹都小,他知道自己有責任在身。


  而後時局越來越亂,共產黨進了城主導一切,兵荒馬亂間他矇矇懂懂地就隻身來到了台灣。一晃眼,結婚生子操勞半生,他竟然就80幾歲了。


  一個不留神豆漿在鍋裡沸沸滾著。他關了火端著熱豆漿牛奶回到客廳,打開新聞台,重播的新聞絮絮叨叨在講些什麼,他其實不太想關心。


  天也就亮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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