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靜文習慣每天下午三時泡一杯咖啡,不偏不倚的三點整,五點下班前泡花草茶,六點半拭淨桌面收攏文件,準備下班。
 
靜文習慣在飯後拿著牙線躲進廁所清除食物殘餘,嚼一片口香糖 20 分鐘,吐掉,睡前無例外非得卸妝洗臉每隔 3 天去角質敷面膜,不分冬夏棉被蓋 8 分拉到胸上,14 歲後,再不曾踢被。
 
靜文每月更換衛生棉必將背膠充分利用將衛生綿密密封裹妥適,準準放在即使滿到將溢出垃圾桶的衛生紙金字塔頂端,於公於私廢紙不可隨手棄置,必要切割再切割回收正反面塗寫滿滿,才安心往紙類回收處放。
 
靜文抽屜裡的文具永遠有條不紊,衣櫥裡各分類一目了然。靜文習慣悉心打理周遭一切,如同每天整理自己的心情在一個微溫狀態,她的微笑含在唇角,靈犀藏在眼底,人言人語都不沾身,她喜歡維持這樣清淨無罣礙的自己,對待他人便能寬容。
 
許是因為如此她身邊的朋友總有些 Drama Queen,像要襯托她的嫻靜一般製造反差,她們高聲笑,放狠哭,氣急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。她也曾目睹一位好友只因為政治理念口角,怒極竟要拉開疾駛的車門往下跳,靜文總是詫異這些脫序舉動背後的支撐究竟為何?酒精?表演欲?腎上腺素?恨?她總也搞不懂,只能更慈悲看待這些稚嫩生靈用笨拙痴愚的方式在世間突突撞撞,她們痛了傷了,就會來找她。
 
然後她們說,靜文我真羨慕妳,妳都沒有情緒。靜文便只是體貼地不置可否,為她們捧來一杯不過燙不過冷的,恰到好處的溫茶。
 
其實靜文也有情緒,只是被高度控制管理,整齊收納在心窩下層,那裡明淨敞亮一如展示櫥窗,對外全不開放,對內,回了家一個人時,她可以細細檢視。
 
她很清楚,除了她用大學 4 年愛過的那個人,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讓她哭泣。
 
但去年夏天,高溫持續延燒熱得死好了幾人的那個月,靜文在系上同學會裡遇見了 Sam。
 
那是聚餐飯後大家續攤再聊,兩掛同學一方居家型,談論重點無非親子股票,喝無殺傷力的 light beer,另一票城市熟男熟女話題生猛鮮辣,百無禁忌,一進店裡便開 whisky 一整瓶。靜文點了杯調酒,甜甜酸酸清清爽爽的瑪格麗特,一杯微醺剛好,她喝過,她知道。
 
Sam 那時在他們聚會的 Lounge bar 裡當 bartender,就像這城裡所有 bartender 一樣,酷,帥,年輕,偶爾耍一手花式調酒很炫目,其餘時間不多話也不與人攀談。
靜文以自己的步調慢慢啜完瑪格麗特,同學們還談興正 high 不肯散,她只得向 Sam 要一杯溫開水。
 
Sam 給了她溫開水,過了 5 分鐘補上一杯豔色血腥瑪麗,說是請的。
 
靜文掩藏住好奇自抑地搖搖頭拒絕,這大紅,並非她的顏色。Sam 不肯妥協勸說是他特調的口味與一般不同,希望她試試。

靜文禮貌性喝了一口,新鮮蕃茄汁加了現磨胡椒加了 tabasco 和 vodka 的鹹辣嗆口之外,有一絲蜜蜜的甜。Sam 盯緊她入口那一瞬表情的微妙說,我加了 1/2 盎司的蜂蜜,順喔?
青澀笑容裡有些許得意。靜文心想,這人真莽撞。
 
隔日下班,陪老闆客戶吃完飯後,她又來到這家店,點了血腥瑪麗。
 
再隔日,與隔日的隔日,她都來喝一杯血腥瑪麗,然後回家。冷不防一週五天過去,週末晚間靜文在家如常自煮自食,洗淨碗盤後,她發現自己有一點思念的感覺,喉頭發甜。
 
微小的衝動在她心裡絮絮發聲好似催眠,靜文有些動搖,但還是決定依循週六晚上泡澡護髮的規定,走進浴室嘩啦啦旋開熱水。浸在固定滴了 5 滴玫瑰精油的熱水裡,她覺得相當安心。
 
禮拜一的六點半,關機下班,和同事在公司旁吃了晚飯,她蹬著高跟鞋放慢了腳步,心跳卻悄悄快了半拍。推門看到 Sam 的時候,靜文不可避免地知道她有了新的習慣。
 
她沒想太多,說服自己只是單純喜愛這款調酒,兩人剛在一起時也像順其自然。Sam 後來調其他酒給她嚐,她都笑說不錯啊不錯啊,只是就沒那麼喜歡。
 
起初一切都好,Sam 過了一個半月搬進她的小公寓,也都挺好,靜文知道戀愛必須有所退讓,謙遜承受她一手構築的小秩序被侵蝕、打亂,都還好,直到他有天猛地動了手。
 
她嚇傻了,臉頰上熱燙麻辣,腦中轟然一片空白,Sam 緊擁住她大手輕撫上她臉,她才知道自己哭了。
 
Sam 好抱歉好抱歉,整夜沒睡哄她因她太過震驚無法入眠,後來她累昏睡去依稀做了有鬼怪追趕的惡夢,天亮,帶著一身疲憊起床上班,第二天 Sam 向店裡請了假,在家焗了她最喜歡的奶油藦菇義大利麵,笑盈盈等她回來。那晚 Sam 在床上格外溫柔,小心翼翼進入她好像說不盡千言萬語又怕動輒得咎,她在激情裡一邊力持客觀,知他不是故意,原諒了他。
 
 8 天後,靜文剛領了業績獎金回家說今天我請客吧我們去吃宵夜,話還未了,Sam 怨怒的臉馬上就在眼前。這回是很明確的毆打,一拳卯上她臉時痛得她眼冒金星(原來這成語是這麼來的她心裡想),Sam 喃喃咒罵著她什麼她都聽不清楚,疼痛暴風般一陣來又去,Sam 甩了門出,砰然巨響後四周格外安靜。
 
靜文端詳鏡子裡快速淤黃的眼眶和唇邊一縷血絲(原來電視劇裡被甩巴掌嘴角流血是真的),痛悔不已。搞不懂哪裡出了錯,心比身更痛。
 
她不願意這樣面對眾人,便稱病請了假,老闆電話裡大吼完又安撫她,叫她好好保重。隔了幾天,Sam 帶了鮮花回來。
 
再下次 Sam 帶了乳白色的小拉布拉多回來,下下次 Sam 跟同事學焙 cheese cake,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一整個禮拜,下下下次在專櫃買了上萬塊的 Chloe 的鎖頭包送她,下下下下次他賣了自己的車帶她去日本玩了 10 天。
 
有個客戶的朋友說是有點通靈,吃飯聊天到一半,突然硬生生叉開話鋒對她說,「你以為他改了,但他沒有。」
 
用切膚之痛換來的數以倍計的甜膩和好,好像引鴆止渴。靜文有天發覺自己生命裡再也沒有可掌握的秩序規律習慣,好驚嚇,她已經連續2天上廁所尿出血來因為下腹才被狠踹過還沒復原,她想起初初相戀時那幾杯血腥瑪麗,Bloody Mary,好好笑我的英文名又不是 Mary …
 
這一天,她突然覺得,整個命運好像騙了她什麼。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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